《第一炉香》再次翻车，两次拿下金像奖大满贯的许鞍华为毛拍不好张爱玲？

一、

1963年，16岁的许鞍华发现母亲竟然是日本人，惊得说不出话来。

生于辽宁鞍山的许鞍华，很小就随家人迁居港澳，虽然也知道母亲寡言少语有点奇怪，但那时日本刚战败，祖父母为了不招歧视，对外都只说她母亲是东北人。

因为祖父和父亲都喜欢古典文学，许鞍华从小背诵中华古诗词，中学毕业后考入香港大学文学院，逐渐喜欢上了也曾在这里就读过的“学姐”张爱玲的文字。

大学时，许鞍华很自然的成为文艺积极分子，经常跑电影院看电影，还在学生剧团管道具、跑龙套、设计海报，这些，都为她以后自己拍电影积累了经验。

1972年，25岁的许鞍华拿到香港大学英国文学和比较文学系文学硕士学位后，又赴英国伦敦电影学院攻读电影专业。

3年后学成归港，许鞍华加入了胡金铨工作室。

工作室只有4个人，但当时43岁的胡金铨声名正盛，编剧和执导的《大地儿女》《龙门客栈》等电影，已拿下了金马奖优等剧情片和最佳编剧等多项大奖。

对于刚刚留学归来的许鞍华，胡金铨很看重，不但让身为办公室助理的她，帮忙校对了经典武侠片《侠女》的英文字幕，还许诺让她将来做副导演。

胡金铨曾对许鞍华说，“如果有一天，我们不需要用中国的丝绸、瓷器或古董来吸引外国人，而是拍一些水准非常好的戏，那样中国的电影就很成功了。”

但没过多久，胡金铨去了戛纳，许鞍华也经父亲介绍认识了TVB高管，于1975年底转入TVB当起了电视编导。

那时的许鞍华还是位新人，但拍戏很有股子强势的劲儿。

1976年，29岁的许鞍华邀请当红女星狄娜拍摄《罪与罚》单元剧，在拍一场野外戏时，狄娜不听安排，穿着长到脚面的旗袍来到现场，导致镜头没法拍摄。

许鞍华一看，气不打一处来，完全不顾“大牌”的面子，直接使出了一个狠招。

二、

许鞍华吩咐摄像师，专拍狄娜的大头特写，一天拍下来，一个全身或半身的镜头都不给……后来，这事在港圈传开，许多大牌演员都开始对许鞍华刮目相看。

1978年，31岁的许鞍华加入香港电台电视部，负责拍摄实况系列剧《狮子山下》的其中3部。

第二年，她就又紧锣密鼓地执导了电影处女作《疯劫》。为了拍好这部电影，许鞍华确实很“疯”。

为了提高工作效率，许鞍华居然“命令”所有工作人员都住她家，每天统一时间上班，再统一时间收工下班，搞得主演赵雅芝、万梓良、张艾嘉等颇有微词。

影片需要拍摄一具女尸，但找不到女尸，许鞍华就找来一个大胆的女演员全裸出镜，活人扮演女尸……

因为剧情需要一个切一刀的特写，许鞍华大年初三跑到验尸房里看解剖，去时没有生理反应，但回家后两天都吃不下饭……

结果，功夫不负有心人，处女作《疯劫》就成了许鞍华的成名作，不但票房不错，还拿下了金马奖三项大奖，她自己也被提名“第17届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导演”。

首战告捷，许鞍华接着又执导了周润发、钟楚红主演的剧情片《胡越的故事》，助力该戏编剧张坚庭，还没有毕业，就拿下了“首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编剧”。

1982年，许鞍华执导的《投奔怒海》刷新文艺片纪录，豪取1547万港币票房，还包揽了金像奖5项大奖，35岁的许鞍华更是将“金像奖最佳导演”收入囊中。

《投奔怒海》正是刘德华的电影处女作，使得刘德华21岁即提名“金像奖最佳新人”，从此打开了一片新天地，也为两人以后的缘分，埋下了伏笔。

因题材敏感，《投奔怒海》在戛纳受到越南阻挠，但还是因为叫好又叫座，使得许鞍华成了“新浪潮电影”的代表人物，因而吸引了不少影视大佬的目光。

三、

1983年，36岁的许鞍华签约邵氏电影公司，但很快，她就发现这里的环境并不适合自己，便想着拍一部电影赶紧走人。

然而，原本准备的剧本《人间蒸发》因与编剧产生龃龉，中途夭折。

情急之下，许鞍华想到了张爱玲的《倾城之恋》。这小说她早就读过，当初在TVB做编导时，就动过改编的念头，只是台里没有同意。

这一次，许鞍华通过老同学的父亲宋淇，拿到了张爱玲的小说改编权。两个月后，剧本改完，张爱玲通过宋淇答复说：“没有任何意见，只有一点，名字不能改。”

许鞍华 张爱玲，按理说，强强联手，这电影很令人期待。结果，电影拍出来后，非但没有“倾城”，反而成了许鞍华的“滑铁卢”。

面对各界批评，许鞍华诚恳承认，自己没有找到适合张爱玲小说意境的电影形式，也没有抓住作品的精神内核……

此前《投奔怒海》题材敏感带来的风波，加上《倾城之恋》的失败，使得香港很多电影公司都对许鞍华有了看法，一时都不敢找她拍戏，对她敬而远之。

许鞍华一看风向不对，转身便奔赴内地，拍起了武侠片巨制《书剑恩仇录》。这部由金庸亲自改编的电影，因为片子太长，分成了上下两集，结果票房不佳……

1988年，许鞍华又执导了林青霞、林子祥主演的爱情电影《今夜星光灿烂》，获得了“第25届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导演奖”提名。

两年后，43岁的许鞍华和徐克在胡金铨导演的武侠电影《笑傲江湖》中一起做制片人，她还导演了一部半自传体剧情片《客途秋恨》。

这部改编自许鞍华自己真实身世的电影，有她母亲的影子，却让她和王晶交恶了。

四、

都说艺术源于生活。许鞍华以自己身世为蓝本所拍的电影《客途秋恨》，讲的是一对母女从隔阂矛盾到彼此谅解的故事。

母亲得知后大为光火：“你怎么把家里的事情都用来拍电影，太离谱了！”但最后，母亲还是不声不响地看完了这部电影。

后来，虽然电影获得了“金马奖最佳原创剧本”，以及“意大利瑞米尼国际电影节最佳导演奖”，导演王晶却奚落许鞍华：“谁会爱看胖胖的老女人的故事呢？”

港媒见状煽风点火，公开问许鞍华如何回应，许鞍华说，“王晶拍戏态度不端正。”

然后，有媒体就写了报道，标题很大，写的是：《开战！许鞍华放话要揍王晶》。

后来，许鞍华看到王晶的一个采访，说最佩服的香港导演是许鞍华和吴宇森，搞得她有点不好意思，后来就不再提及此事，由此为两人后来的合作埋下伏笔。

1995年，许鞍华执导的电影《女人，四十》，再次轰动华人影坛，以小投资收获1402万港币票房，并拿下了金马、金像、柏林国际电影节多项大奖。

48岁的许鞍华，重新站上事业高峰，人气和口碑都回升之际，她又一次将目光投向了张爱玲的小说。

五、

1997年，50岁的许鞍华再次改编张爱玲小说，执导了由黎明、吴倩莲、梅艳芳葛优联合主演的爱情电影《半生缘》。

这一次，许鞍华的想法比拍摄《倾城之恋》时成熟许多，她对原著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编。电影上映后，助力梅艳芳拿下了第17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女配角。

然而，票房又不佳，许鞍华大失所望说：“就算有机会也不会再拍张爱玲了。”

文艺片本来就不吃香，更何况是难拍的张爱玲。这下又没赚到钱，导致资本再次“反水”，很多电影公司又不愿给许鞍华投钱拍电影了……

1999年，52岁的许鞍华倾家荡产，筹拍剧情片《千言万语》。之所以倾家荡产，是因为一直没人愿意投钱，这部电影单是找投资就找了好几年……

后来在拍戏现场，许鞍华留下了一张很经典的工作照：她穿着白色T恤，胸前写着4个黑字“钱不够用”……

好在《千言万语》上映后，又获了一堆奖，包括“金马奖最佳导演”“金马奖最佳剧情片”“金像奖最佳电影”，而且还入围了“第49届柏林国际电影节金熊奖”。

这一下，她终于松了一口气，感叹下一部电影的投资应该不会那么难了。

此后几年，许鞍华又拍出了《幽灵人间》《男人四十》《玉观音》以及《姨妈的后现代生活》等多部作品，斩获颇多奖项，导演地位越来越稳固。

2008年，61岁的许鞍华筹拍《天水围的日与夜》，为此她坐公交和地铁跑了50多趟贫民区天水围。这时，突然传来投资方撤资的消息，许鞍华骂了一路。

最后，还是相逢一笑泯恩仇的王晶出面，帮她找到了投资。

最终，许鞍华凭借《天水围的日与夜》成为首位获得“福冈亚洲文化奖”的女导演，并拿下金像奖最佳导演、编剧、女主角和女配角大奖，成为当年金像奖最大赢家。

许鞍华趁着自己还有点“热度”，赶紧筹拍《天水围的夜与雾》，因为她担心动作慢一点，电影又会因为资金问题拍不成了。

许鞍华也拍过同性恋题材电影，如吴君如和周慧敏主演的《得闲炒饭》，漫画式的叙述背后，是一个严肃的性别议题。

然而不久之后，许鞍华又陷入了拉不到投资的困境。

六、

2012年，65岁的许鞍华将香港电影人李恩霖个人经历，改编成电影《桃姐》。讲的是仆人“桃姐”为李恩霖家工作多年中风，李恩霖回报“桃姐”的故事。

由于文艺片很难取得票房优势，加上许鞍华的每部电影都很冒险，许多投资人都不愿投钱……

最后，许鞍华找到已是巨星的刘德华。

刘德华很念旧情，不仅出演不收片酬，还为她投资3000万。接着，博纳影业总裁于冬，以及洪金宝、徐克、邹文怀、宁浩、黄秋生等一干大腕也为她客串。

这一次，许鞍华再次创下梦幻般的获奖纪录，不但将金像奖和金马奖的最佳导演、最佳男女主角奖全部一网打尽，还在威尼斯电影节上斩获颇丰。

而在金像奖历史上，目前一共只有两部电影实现了获奖大满贯，除了这部《桃姐》，还有一部叫《女人，四十》——没错，也是许鞍华导演的电影。

主演刘德华获颁“金像奖最佳男主角奖”时，许鞍华高兴地绕着场地跑了几圈，很有感触地说：“这是好人有好报！”

在庆功宴上，许鞍华又对采访的媒体说：“以前的奖杯都是救命的，这次的奖杯终于不是我的救生圈了。”

实际上，许鞍华虽然在电影圈享有盛名，现实中却和母亲租房住，拎着塑料袋匆匆忙忙地挤地铁，生活很清苦。

但是，只要记者问这个问题，她就会阻止记者，腼腆地笑着说：“虽然是事实，但是别说啦，我不想一直诉苦，好像老需要大家同情一样。”

资深媒体人窦文涛曾问她，“听说您在香港没有自己的房子，为什么？”

许鞍华很吃惊地说：“为什么一定要买房子，租房子一样可以住，买了房你也没有拥有它啊。”

有人又问许鞍华：“为啥不结婚？”

许鞍华说：“30多岁想过结婚，但我不喜欢照顾别人，也不喜欢被人照顾，后来嘛……”

那人继续追问，“是否会为喜欢的男人妥协？”

许鞍华大笑，说：“现在已经太迟了。”

其实许鞍华年轻时，母亲也曾老是催婚，但突然有一天，她却改变了看法。

七、

很了解许鞍华的母亲，看着她总是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电影上，压根儿不为自己的情感留下些许空闲时间，终于有一天对她说：“你不适合结婚。”

许鞍华想了想，对母亲的说法表示同意。

她还真的是除了拍电影，几乎什么都没兴趣。

许鞍华不会做饭，不爱做家务，因为感觉做家务太浪费时间，她还有开车恐惧症，看见电脑就发晕……但拍电影时她就像变了个人。

为了拍电影，她可以倾家荡产，奔波六七年去拉投资都不觉得浪费时间。平时，她自己的钱管得一塌糊涂，但电影投资人的钱，她却能管得井井有条……

为了拍电影，怕投资人说她老，不信任，又不想像其他人一样穿暴露的衣服“装时尚”，60多岁的许鞍华只能把头发剪短，让人家觉得她身体很好……

过年的时候，许鞍华跟刚从国外回来的大学同学聚会，她们都已荣升祖母，许鞍华仍然孑然一身，穿着她们孙女才会穿的那种带着卡通图案的休闲外衣。

许鞍华回顾自己的人生，曾总结说：“最悲伤的生活不过如此，最幸福的生活不过如此，所以，我觉得我的人生波澜壮阔。”

她评价自己的电影事业则说：“电影是我的老婆或者老公，文学就是我的情妇了。情妇终究只是纵情逞性的享乐，老婆老公才是生活。”

但这条路，注定不好走。

八、

2014年，67岁的许鞍华执导萧红传记电影《黄金时代》，这部集结了汤唯、冯绍峰、王志文等26位明星的电影，投资近8千万，却只收获了5千万票房。

业内人士分析认为，《黄金时代》拍得是不错，但3个小时的片长既不惹影院喜欢，也很挑战观众耐心，这样一来，排片少，加上宣传少，票房结果可想而知。

许鞍华说，拍摄此片是一场冒险。拍戏30多年，她依然虔诚得“像赌徒一样不肯离台”。但她不后悔，她想通过电影和萧红以及那个时代的文人们，提醒大家：

“曾经有一段岁月，曾经有一群志向不同的人，各自以不同的方式，在种种现实困境里探索、思考、付出以及抉择，这样的时代，当属黄金。”

为此，许鞍华将影片的每一个细节，都打磨到极致，包括道具中的每一包烟、火柴盒上的图案，甚至唇膏的颜色，都反复试了无数次……

也许正是因为这份认真，虽然票房扑街了，但《黄金时代》却让许鞍华力压《窃听风云3》，再次拿下了包括金像奖和金马奖最佳导演等多个奖项。

此后几年，许鞍华又执导了《明月几时有》《七里地》等作品，并于2020年73岁高龄之时，成为首位获得“威尼斯国际电影节终身成就奖”的女导演。

2021年，74岁的许鞍华仍然不甘心，第三次将张爱玲的小说改编拍摄成电影。

因为前两次经历并不愉快，而且她曾亲口说过不再拍张爱玲的小说，所以一开始，许鞍华只想做监制。

其实，张爱玲的小说真不好拍。曾执导过《刺客聂隐娘》的侯孝贤早就说过，“张爱玲的小说是陷阱，文字感太强，拍她要费很大力气，光找演员就要找死了。”

但是，监制过《投奔怒海》的“金庸梦中情人”夏梦，一直有一个想把《第一炉香》拍成电影的愿望，可惜直到去世都没实现。许鞍华就想把这件事给做了。

眼瞅着小说版权即将过期，几经波折，许鞍华决定亲自出手，执导《第一炉香》。

谁知，演员阵容公布伊始，就引起了一些网络争议。但那时，导演和制作团队已经开拍了，箭在弦上，不得不发。正因如此，一颗暗雷悄然埋下。

九、

2021年10月，《第一炉香》上映后，票房和口碑双双遇冷。

网友对演员选角不满，认为彭于晏饰演的“乔琪乔”和马思纯饰演的“葛薇龙”，都和小说形象不符，电影也远离了原著的核心表达……

还有网友质疑许鞍华选择马思纯，是因为她跟马思纯的姨妈蒋雯丽很熟，对此，许鞍华发誓说：

“绝不会因为个人关系而选择一个演员，也不会因为喜欢一个演员而用她。可能会用错演员，但这是一个判断的错误，不是一个底线的错误。”

许鞍华拍了3部张爱玲的作品，每次都收到很多批评，但这次最猛烈。她自嘲说：“香港很多想拍张爱玲的导演都很恨我，不明白为什么总是让这个女人来拍。”

有意思的是，《第一炉香》上映遭遇差评的前一年，香港新晋导演文念中拍摄了一部许鞍华的个人纪录片《好好拍电影》，却是好评如潮。

这届观众很皮：一边以群嘲《第一炉香》为乐，一边又夸用心拍电影的许鞍华很棒。

的确，要说拍电影，很难找到比许鞍华更用心和获奖更多的导演。迄今为止，她至少获得了12个“最佳导演奖”，其中如金像奖、金马奖，她更是多次获得。

2022年，许鞍华75岁了，为了拍电影，她至今未婚，几乎完全献身给了电影。她的作品大多数聚焦社会底层老百姓，从来不仰视，也从来不俯视。

有一次，媒体问许鞍华，“对您来说，拍电影最过瘾的是什么？”

许鞍华想了想，回答说：“我觉得最过瘾的是，如果人人都说不行，但你拍出来行，就很高兴、很过瘾！”

是啊，人皆有梦，梦里不分西东。如果真能像许冠杰在《天才白痴梦》里唱的那样，一朝醒觉，跨凤乘龙，打脸看不起自己的那些人，那确实是：很过瘾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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